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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隆中山一路是過去的碼頭,早年曾是大船下港的地方,取了個中山的路名,就該知道昔日的熱鬧,但如今卻冷清極了,既是少人出入的後火車站,又是重型貨櫃卡車呼嘯而過的路線,路上行人少得很,尤其是入了夜,更是行人稀疏。

但我們一行四人,站在深夜十點的中山一路天橋下,一處用橋墩加建的舊日抽水站改造的小店門前,門口放了一個空空的攤車,上面掛了個「松興潤餅春餅」的招牌,但現場一片冷清,我們已經等了半小時,還不見半個人影。

負責聯絡的楊惠卿保證說賣潤餅的阿伯一定會出現,要我們耐心等候,但從天橋走下來一位年輕人看到我們站在空空的攤車前,丟下了一句:「這攤倒了,別空等了啦!」

楊惠卿解釋說,這位阿伯從過年前開始休息,本來說過了元宵就要開張,但到了農曆二月了都沒出來擺攤,怪不得人家說他倒店了。

這攤松興潤餅,大概是全省最神出鬼沒的潤餅攤了,賣潤餅的時間從午夜十二點起,賣到半夜兩三點,又不是天天賣,常常一個月休息十幾天,但休息的時間又不一定,可以說是經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總之,下雨時不賣,阿伯出門旅行時也不賣。

像我們爲了要拍攝這攤潤餅,前前後後就等了近兩個月,本來以為在潤餅節前是拍不到了,沒想到本來計畫要去九寨溝旅行的阿伯,後來決定不去了,才臨時通知我們可以來拍片了。

賣潤餅的阿伯本名叫施秋松,是鹿港人,做潤餅的手藝是在鹿港學的,但來基隆後先做綠豆湯,但因基隆常下西北雨,一下雨就沒人買綠豆湯,後來才改成做潤餅,從四十幾年前開始在中山天橋上擺攤(當初天橋上兩邊都是攤販),那時生意普通,後來市政府廢了天橋上的小攤,他也曾到處遊街推攤,生意都不好,之後才在天橋下的抽水站固定擺攤,生意也未見起色,一直到他午夜推攤去安樂市場,生意才慢慢好起來。

如今這位施阿伯成了深夜安樂市場的一景,常常有人會從十一點多開始在那等候他的出現,到了半夜十二點,他的攤車到了,等待的人群蜂擁而上,大都是知味的老主顧,還有人會向他抱怨爲什麼許久不曾出來擺攤。

我們在黑暗的騎樓下等了半小時後,到了十點半,終於施秋松出現了,他和他廝守了五十年的老伴阿玉騎著摩托車來了,兩位七十多歲的老人猛一看都像六十多歲,身體都很精幹硬朗,難道天天做夜貓子竟然對身體無礙嗎?

施秋松一臉酷樣,不太多言,阿玉知道今天要拍紀錄片,明顯地還做了頭髮,穿了較花俏的上衣,還擦了口紅,講到要上鏡頭還有些害羞。

施秋松開始備潤餅料,其實大部分的料早就在家備好了,他每天下午在家炸雞蛋酥,炸紅糟肉,烘虎苔,準備花生末、香菜,到了橋下只炒高麗菜絲和胡蘿蔔絲,至於綠豆芽,則先洗淨,到安樂市場時再隨賣隨燙。

施秋松用大鐵鍋一次炒足45公斤的高麗菜絲後,會留下四分之一的料給在天橋下小店的阿玉賣,阿玉也加賣高麗菜肉羹、乾麵等等。

十二點半時,陸續以有街坊巡守的人,經過的路人走進小店裡問潤餅好了沒,也有人取笑施秋松是愛赤頭(愛玩)的人,怎麼這麼久沒出來賣?雖然施秋松的料還沒炒好,三三兩兩的客人就聊起來等候就聊了起來。

終於炒好了料,施秋松幫忙阿玉把紅糟肉、虎苔、香菜、花生末等等都乾乾淨淨、整整齊齊地放在盤內,又把高麗菜絲放好,看著施秋松不言一語地做著這些事,總有一種男人還是當家的姿態,阿玉雖然也要大半夜自己顧自己的小店(有的客人還說她一個女人家都不怕三更半夜要一個人在小店中等客人上門),但在施秋松整理她的檯面時,卻有種小女人的姿態,施秋松總是會把老伴的檯弄好,才準備推走自己的車,這也算是一種「照顧」之情吧!

看這兩位七十多歲(兩人年齡只差一歲),在一起廝守了半個世紀的老夫老妻,在深夜各自做小吃營生的情景,實在令人很有感觸,兩人都表示,做了快五十年的小吃,其實已經不缺錢過日子了,但卻喜歡生活中有些事,也喜歡和老客人閒話家常,當然也喜歡多賺一點錢,可以不時去旅遊。施秋松很喜歡出門玩,附近鄰里召旅行團,不論是在台灣各地或出國玩,他都愛跟,阿玉友時會向他抱怨說客人建議他們要休息應當有固定的日子,譬如週休二日、三日,或一個月休息一週也可,但不要不固定休,讓人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出來賣,施秋松卻表示人會來召旅遊又不是固定的,下雨天也不固定,他怎麼會知道什麼時候要休息。

今天因為我們的拍攝,到了十二點了,施秋松還沒準備好他自己的攤,但他平日到安樂市場的時間最晚十二點,我們深怕耽誤了他的生意,怕有客人在那等不到他出現,以為他今天又不賣了,但施秋松一點也不急,還在騎樓下慢條斯里抽香菸,我們又問了一些問題,等到要出發時已經一點了。

深夜一點,施秋松這位算得上是老人家的阿伯,推著二百公斤的推車,沿著黑暗的中山一路天橋下,走向五百公尺外的安樂市場,我們一路跟拍,但施秋松的腳程很快,我們得一路追趕,看著他穿過冷清的窄巷,蒼白的街燈下,他孤身一人地推車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我們四個人跟在身後,此情此景,真是古怪。

施秋松在安樂市場擺攤的位置也很古怪,就在市場巷口的中央,跟兩旁的固定攤位不同,他是唯一的流動攤,別人都是晚上五六點就來擺夜市攤,只有他半夜才出現。

我們剛到時,沒人在那等他,我有點擔心,想是不是老客人等到了十二點多還不見人影就都走了,那今天他備的料賣不完怎麼辦?又想誰像我們這麼癡心,這一個月來天天打電話問他當天出不出來賣,才知道今天是他首賣的日子,但別的客人怎會知道呢?而且首賣日怎麼會拖到深夜一點十五分才現身呢?

還好我不必憂慮太久,突然有人騎摩托車停下來買潤餅,原來是老主顧,問他是買來當宵夜吃嗎?客人回答說本來也沒打算吃宵夜,但好久沒看施出來擺攤,下一回又不知什麼時候出來,還是先買著吃吧!接著又有黑頭車停下來,下來一買六捲,接著又陸陸續續有人出現,我才放下了心,但也奇怪,安樂市場晚上蠻冷清的,怎麼剛才還不見人影的街道,ㄧ會兒卻紛紛出現買潤餅的人。

這時正在收攤的其他小吃,有兩攤突然吵起架來,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還打起架來,有人在勸架,把人拉開,一片吵鬧,還有丟盆丟碗的聲音,賣檳榔的人說真不好意思,有人第一次來這裡拍電視(她以為我們在拍電視美食節目),竟然就拍到小攤打架。

我看著施秋松一派安然,連回頭都不回頭,依然沉靜地包捲著他的潤餅,也不怕鍋碗往他後腦丟來。我想他畢竟是在基隆流動了五十年的攤販了,恐怕什麼場面都經歷過了。

施秋松的潤餅料並不多,他說他是向鹿港的泉州人學潤餅,潤餅裡有的冬筍、香菇、扁魚酥、肉絲、蒜末,他都去掉了,但他加了蛋酥來取代扁魚酥,用紅糟肉代替肉絲,冬筍、香菇太貴,也不放了,但他仍照樣要有虎苔(本來用澎湖的虎苔,但後來買不到了,才改用日本的),也堅持要有香菜。

施秋松的料並不多,但他的潤餅給的料很多,因此包起來並不太好看,像個小布袋,但味道卻不錯,關鍵在蛋酥和紅糟肉的口味調得不錯,再加上香菜的分量不少,配上濃郁的高麗菜,味道挺可口,怪不得老主顧不少。但不少客人說施秋松的味道很傳統,是道地的鹿港口味卻是不對的,但施秋松如今的優勢是他自己的口味已經賣了快五十年,他自己本身就成了傳統了,有的客人從小吃到大,如今吃的也是古早味了,只要施不改自己的味,懷念他的口味的客人一定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