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搬到這兒,每日中午,走到街上,常有機車呼嘯而過;車上男女,衣著散漫,緊抱作恩愛夫妻狀,大街小巷奔竄。女的多半蓬頭張髮飛揚如母獅子,男的精神萎靡,看得出酣戰一夜,隨便套件背心出門解決溫飽。滿街爛拖鞋亂飛。

這種「食色」性也,比起穿梭豆漿店,汲著拖鞋、身著睡衣的學者鴻儒,更令人大搖其頭。幸而多年後修訂交通規則——試想連最不舒服的安全帽都得戴上,衣履當然一併整理——市容始得改觀。

廿年前,升學主義,一路烤來,惡補如一。待登上大學,考場解甲,陡然開天闢地,枯木逢春,和閉俗社會自是格格不入。近來市風日上,睡衣固然絕跡,同居也不再令人側目;尤其個人出社會後,戴上無冕王冠,見多識廣,這類視覺引發之衝擊,自覺不應再有。

自新聞崗位退役,得一電腦高手相助,在臺大宿舍製作唱片。先從近四十段錄音擷取精髓,隨後高人灌入電腦,兩人再從聲波圖修掉雜音,化為數位訊號。此項工作甚為繁重,足足搞了半年。高人既然白天就學,我也只好移樽就駕,夜裡出入。結果對全國最高學府、同時也最自由之風,產生深刻體會。

臺大男宿採學生自治,自有種種便民措施。其中名頭最大、曾為報端喧嚷者,即為「四腳獸」之傳說。有人給這種旖旎春光取名「鴛鴦浴」,不過據個人所見所聞,此豔名太過狹礙,無法函括「鴛鴛浴」和「鴦鴦浴」諸多信眾。提到此才猛然驚覺:穿梭龍泉街——可不是龍陽街——上,「拉子」甚多,手牽手泰然過街,沒在他處看過如此之眾。其實只要人與人間尊重友善,何處不能安居?

波西米亞的生活晃眼已是二十年。若說南村勝過明水路、信義豪宅,這裡的老樹花鳥倒還其次,自由風尚才是最大的資產。所謂「自由」,不是紐約街頭,行人傖匆而過、那種自顧不暇的冷漠;而是當你看見情侶卿卿我我,臉上浮現微笑,心裡給予祝福,他們也只不過在享受凡夫俗子的生活。

二十年來,自覺眼界大開,心態包容,到北京才當頭棒喝:某日正在男廁解放,忽聞怪叫,扭頭一看:一位男性「同胞」倒退三步查看招牌,剎那間才省悟:長髮披肩的自己,早已是南村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