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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貓頭鷹是王宗雄鍾情的石雕題材。 洪添賢／照片提供 |
小米部落
沿著花東縱谷的台九線南下，我來到了鳳林鎮，車子繞進了海岸山脈的山腳下，一片蒼翠的稻米梯田在眼前迤邐展開，這裡就是中興部落，我身邊的阿美族教會長老說道。
我一向習慣問出原住民原始的名稱，才能了解事物的真相，這裡阿美族的原名是什麼？吉哈法揚部落，什麼意思？小米部落。
這就對了，眼前的稻米梯田，原本是種小米的田地，這裡想必是個豐饒地，微風吹拂著這片種植稻米、玉米、甘藷、花生的綠野，我呼吸著帶著植物香氣的潔淨空氣，感受著這片土地美好的大自然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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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宗雄聚精會神地雕刻石頭。 洪添賢／照片提供 |
角石與王宗雄的故事
角石工作坊是小米部落的第一個夢想原點，角石的涵義來自《聖經》，這是一個提供殘障原住民朋友工作與實踐自我的空間。
因為來到了角石工作坊，讓我認識了來自南投的布農族的王宗雄，也聽到了、看到了他的生命如何因角石而改變。
因為三歲那年感染上嚴重的小兒麻痺症，造成王宗雄的下半身嚴重地萎縮，這樣的他，除了坐輪椅外，只能在地上爬。一直無法受教育的他，十多歲就輾轉到了台北 內湖找到了個在貝殼加工廠棲身的工作，賺取每個月兩千元的微薄工資，中年後失業的他回到南投家鄉後一直找不到工作；長期的不工作使得他反而出現許多身心失 調的狀況，還好六年後在家人及教會牧師的鼓勵下，他來到了花蓮，在剛萌芽的角石工作坊開始嘗試為石頭也為自己做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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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蘭嶼船是王宗雄鍾情的石雕題材。 洪添賢／照片提供 |
宗雄說他剛到角石工作坊時，有好幾個月呆呆地望著石頭，完全不知道要如何下手雕刻，他覺得這些沉默的石頭很醜，怎麼可能雕成美麗的東西。他天天望著這些石 頭，有一天他決定拿起雕刻刀，開始磨起石頭，他開始思索牧師的話，開始想像自己殘廢的身體跟這些廢石一樣，都看不出有什麼用途，他看石頭不美，跟別人看他 不美一樣，但他自己怎麼看自己呢？他從小到大，當然也會自卑、自慚、自怨自艾、看不起自己；但他內心中難道沒有一點點覺得自己也有特色的地方想讓別人看 到、知道嗎？
於是，王宗雄開始和石頭說話，也聽到了石頭的聲音，他慢慢認同了自己和石頭相似的本質。
我是石頭、石頭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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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角石工作坊的茅草式木屋。 洪添賢／照片提供 |
角石不用機器一貫作業的生產模式，每一塊石頭，不管大小，都由創作者去找出適合的用途及形狀。大石有大用，可以用來做發光的石燈或插花的石瓶；小石有小 用，可以做成小米酒杯或小花瓶。角石工作坊也強調石雕藝術的手藝精神，石頭表面或光滑或粗礪或磨砂或細緻，都是由每一雙手獨立探索完成；還有石上雕刻的圖 案，也許是原住民圖騰中高貴象徵的百合花，智慧的貓頭鷹，勇敢的百步蛇等等，都來自原住民豐富的神聖圖騰。
王宗雄說，他越來越受石頭的吸引，每天坐在輪椅上雕石近十小時的他，領的是勞委會多元就業輔導的一萬七千多元的薪水，工作的態度卻像自發性的石雕藝術家。
我看著王宗雄這些年來，從一個完全不懂石雕的素人，逐漸摸索出和石頭紋理對談的技巧，早期他的作品都還有具象表達與用途的框架，畢竟在小小的燭台、酒杯、花瓶上能傳達的意象有限，但逐漸地他的工法越來越純熟，他的想像力也開始馳騁。
圖騰的啟示
在一個比較大的花瓶上，他不像從前那樣單面雕刻，他雕出一隻三百六十度盤旋的百步蛇，蛇身十分有力地彷彿要騰空飛走。王宗雄對我說，有一陣子他常常夢到百步蛇，那一陣子他的父親也正被蛇纏腰的痼疾所擾，他就雕了這隻蛇，感覺和蛇的力量有了對話，之後他就好過多了。
王宗雄很喜歡雕刻貓頭鷹，他說，他小時候和祖父住在山上，祖父告訴他，他們這一族的人最崇拜白天的老鷹和晚上的貓頭鷹，因為他們都可以看得很遠。王宗雄說 他原本很不喜歡老鷹，原因是老鷹會來偷吃他們養的雞，但祖父總說讓老鷹吃吧！甚至祖父還會餵老鷹吃雞。祖父告訴他，當族人在山裡狩獵山豬時，往往要跟隨老 鷹飛翔的蹤跡，因為老鷹會追隨山豬的方向。
蘭嶼船與家
我問宗雄，在他雕刻的作品中，他最喜歡什麼？他說他喜歡蘭嶼船。宗雄是布農族人，但他的雕刻從不局限於原住民的單一族系，他說他在電視上看到蘭嶼的族人一起雕刻大船，再一起為船行下水祭典，再一起出海捕飛魚，他說看到那麼多人一起在船上，他覺得好幸福。
我想我了解宗雄的感受，從小沒上學，跟老人住在交通不便的山上長大的他，一定很孤單，身體的不便、環境的封閉、生活的局限，怪不得他會羨慕蘭嶼船那種一大家子的象徵，再加上他本身肉體的障礙，蘭嶼船代表他嚮往的自由自在。
在日常生活中，不能擁有、生活在蘭嶼船中，但王宗雄至少可以為自己雕一艘、兩艘或更多的蘭嶼船。
前一陣子，王宗雄突然找到了四顆大大小小的石頭，雕出了四個人：最大的是一個長髮大眼，很有生命力的女人頭像，這是余珍麟——王宗雄四年前結婚的妻子，輕 微跛足的她，目前雖然剪掉了長髮，但還看得出女人頭像的輪廓，她目前也在福丁的繡坊裡工作。另一個男人頭像並不是王宗雄自己，而是他死去的父親，還有兩個 一男一女的石偶，王宗雄說是他對弟弟、妹妹的記憶。童年時並未擁有過正常家庭的他，從小沒有母親，對家庭的想像並非爸爸、媽媽、兒子、女兒；這四個人像並 不是王宗雄的家，她嚮往的母性力量只能投射到他妻子身上，也許決定不自己生養子女的他，對小孩的想像也只有靠童年時對弟弟妹妹的情感來寄託。
角石工作坊發展到今天，不僅把無用的石頭變成了有用的石頭，因為王宗雄的創作，石頭被賦予更神聖的能量，石頭成為療癒受傷的靈魂與釋放愛的化身。
福丁達路岸
福丁，是阿美族語的漢字音譯，是什麼意思呢？我又問道。開拓教會的江嫺慧（哈法高露）長老說起了族人的故事。
以小米為主食的部落族人，在豐年祭時有獵魚的傳統；獵魚的方式是分派不同的族人在溪流的上下游擋住水流，讓魚困在水塘中，族人會在水中加入一種天然的植物果實，會造成水中的魚暫時的昏迷，於是一簍一簍的魚就獵捕好了，成為豐年祭上神聖的食物。
福丁的意思就是魚，因為獵魚要族人的通力合作，福丁也有團結的引伸意涵。
哈佛高露長老說，現在溪流改道了，小米部落的人在溪流中已經捕不到多少魚了，再加上政府明令禁止這種堵住溪流的捕魚方式，在這片被政府認為是國家山林溪川的土地上，有直升機巡航，如果有人被發現在溪流中獵魚，直升機會下來把人吊起來。
我想像著那樣的情景，有人被直升機吊在半空中，有點不太置信地問：真的有人被這樣抓起來過嗎？我得到的是肯定的答案。
因此福丁這種集合在一起獵魚的行為已經成為消逝的往事，這個名字中也夾帶著舊日的情感和原住民部落生活的回憶。
當小米部落的族人，要在部落的土地上蓋一座茅草式的木屋（文建會93年的經費補助計畫），福丁達路岸這個名稱就浮現了。福丁是魚，達路岸是小茅屋，一起捕魚的小茅屋成了族人夢想出發與實踐的居所。
除了角石工作坊外，福丁原住民發展中心也繼續在發展原住民的木雕、織繡與餐飲，希望提供更多工作機會給部落的族人，這個小小的由小米部落改名為中興部落的地方，也許會因為這些原住民的文化產業而中興昌盛起來。
